我儿时的家乡曾经有一道清澈流泉，沿着河沟由东北流向西南，叮咚作响、蜿蜒流淌。

河沟转弯处，有一片偌大且密密实实的竹林，竹林隐在河沟之中，走近清泉，未见其竹，先闻其声，伴着竹叶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是小鸟儿从不间断啾啾的鸣叫声，这片竹林永远都是鸟儿们的天堂。童年的记忆里，一年四季，这片临水而生的竹林都是那么青翠。修长高挑的竹子不停地随风起舞，身姿摇曳，偶有落下的竹叶随风吹入水中，飘飘摇摇，荡荡悠悠顺流而下，一切那么风情万种。

今年盛夏的某一天，我带着已十周岁的女儿回到老家，我说要带她去看看隐没在竹林深处的古戏台。天气很热，加之她很难理解我对那片竹林留恋的心情，颇为抗拒。但我还是说服女儿和我一起再看看那片竹林。我好想再用心听一听从竹林里飞出的声音，好想再用手再抚摸一把那微微发凉青青的竹竿，好想再细细品味一下那竹子微微的清香······

然而，再次身临其境，这道河沟再也找不见儿时的模样，不见石板小桥，不见娟娟的溪水流淌，更不见小小鱼虾戏水。曾经飘荡袅袅炊烟、鸡鸣、狗吠与人语相闻的河沟两岸，已大部被夷为平地，偶有一点颓垣断壁耸立，残留着那么一点乡间烟火气，颇有一点“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苍凉之意。不过，唯有那一片竹林的每一株竹子还在略显荒芜的河沟里挺立着曼妙的身姿，唯有一片片竹叶还在执着地散发着生命的绿意，唯有一只只小鸟还在竹林里飞上飞下，还是叫声啾啾，顽强演绎着关于生命的故事。

走过竹林，向东北望去，河沟对岸，还能依稀看到一个似庭院大小，淹没在郁郁葱葱杂草之下的土台子，那是儿时村里赶会唱戏筑的戏台子。遥望戏台，四十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幕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村里有两个日子很重要，一个是农历二月廿一，一个是农历六月廿六，那是村会的日子，那时候，村会绝对是仅次于春节的大日子，走亲串友更是必不可少的。每次村会来临，河沟里都要热闹几天。白天和晚上，满河沟都挤满了人，一半是吆喝买卖的生意人，印象中最多还是买卖包子之类各种小吃的最多，至今还记得那让人馋的流口水，香气扑鼻的包子味。一半是不管看了多少遍戏还百看不厌，看了还要品评不完的大爷大妈们。

我家距离戏台有二十多分钟的脚程，天刚擦黑儿，我就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屁颠儿屁颠儿朝戏台跑，大老远隔着竹林能就能看到从戏台透出来的灯光，能听到仿佛从竹林里飞出来的锣鼓声，那光那声把人弄得心急火燎的，生怕跟不上开演的时间。

赶到戏台下的时候，土台子下方是一小片空地，一条小小溪流从中穿过。戏台子坐落于河岸东侧，面朝西，正对着戏台子的河沟西侧大约三十米处，是一面大土坡。河沟两岸和土坡上早已密密麻麻是坐着的或站着的人们，有坐在石头上的，也有席地而座的，还有的紧挨着河沟流淌的水站立的，一不小心，一脚滑进水里也是常有的。急促的锣鼓声却响个不停，至于演出何时开始从来没有个准信。台下的人伸直了脖子，瞪大眼睛盯着戏台子，而台上的幕布还紧紧闭合着，一通锣鼓足有半个小时，终于等到锣鼓停下来，大幕仍然没有拉开的意思。大约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让人耐以忍受的锣鼓声又一次鼓噪起来，也有种说法不知到是不是真的，戏前两通锣鼓是老辈子留下来唱戏的规矩。

现在想来，那只不过是借锣鼓造势吸引观众而已，也为演员妆扮留足时间。现在看戏少了这些门道，反倒损了戏的魅力。

幕布终于拉开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也依次粉墨登场，戏都是古装剧，或才子佳人，或君臣文武，或小姐丫鬟，于土色土味的舞台之上唱念做打，一幕一幕开合之间，演绎着人间悲喜。好在大多时候，都是奸臣不拿决不刹戏，奸佞最终必被惩治，忠良也得以昭雪。那时候的人们入戏之深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舞台上的人物如同活在他们或她们的生活里，戏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走进历史的名字却被人们说过来道过去。每个名字的背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永远道不尽对剧中人的爱恨情仇，不得不感叹那个时代的人们活得既简单而通透。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曾经喧闹的戏台、曾经充满烟火气的河沟早已归于沉静，曾经在舞台上尽情挥洒的老前辈们大多已入暮年，甚至已经不在人世，但是他（她）们曾经的音韵、曾经的色彩连同这片竹林却永远留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永远成为我童年最美好记忆的一部分。

眼下，只有一道孤独的河沟蜿蜒而过，河沟边只有那一片青青竹林，还有竹林里摇曳的竹子和飞鸣的小鸟儿。

文　　宣化镇中心小学　　屈朝辉